中国勘察设计协会主管主办
“赵祖望,你还认识我吗?”
“你是不是何镜堂?”
“我是。”
“好多年没见,你的头发怎么全白了?”
寒暄间,两个人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这是发生在2000年第三届全国勘察设计大师评选之后,在评选结束的见面会上,中国工程院院士何镜堂从主席台上下来,走到赵祖望面前的一段对话。当时的情景,如今还让赵祖望记忆犹新。
赵祖望告诉笔者,上世纪50年代,他和何镜堂同在华南工学院建筑系(现为华南理工大学)求学,他比何镜堂大一届,从求学、参加工作再到今天,他与这位声名远播的学弟因志趣相投,始终是很要好的朋友。赵祖望与何镜堂同为上世纪30年代出生的人,有很多相似的经历,在相处中,更容易引起彼此间的共鸣。
对于接近鲐背之年的赵祖望而言,在其几十年用心耕耘的建筑设计事业里,类似于这样的难忘时刻还有很多,犹如一旅人生,有苦辣,也有甘甜。
苦心孤诣
历史的长河中,69年只是弹指一挥间,但对于赵祖望而言,这足以见证“沧海巨变”。将时钟倒拨69年,故事要从赵祖望高考填报志愿时说起。
上世纪50年代,即将高中毕业的赵祖望,因品学兼优,加上各级组织层层选拔,获得了保送留苏资格,这也让赵祖望激动不已。
正当赵祖望沉浸在即将留苏的喜悦之中,意外发生了。当他进行留苏的最后一道程序——体检时,却被医院告知其肺部有些问题,需要进一步检查。彼时的赵祖望心急如焚,经过一番漫长的等待后,检查结果终于出来了,原来肺部阴影只是一处钙化点。身体虽无大碍,但赵祖望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在等待检查结果的过程中,他错过了留苏时间。
“这件事让我懊恼不已!”幸运的是,没过多久,赵祖望的高考成绩出来了,老师建议他报考清北,可经过“留苏”插曲后,彼时的他像丢了魂儿一样,根本无心填报志愿。同窗好友见其心不在焉的样子,知道他喜欢艺术,而建筑与艺术紧密相连,于是就帮他填报了志愿——华南工学院建筑系。
步入象牙塔后,对建筑系本没有多少兴趣的赵祖望闹了两年的情绪,到了大三,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建筑真的是一门把科技和艺术相融合的专业,于是逐渐产生了兴趣,并开始厚积薄发。
但身处象牙塔的学子,并不意味着能够心无旁骛地学习,赵祖望也不例外。“当时学校的运动太多,又赶上三年自然灾害,到了做毕业设计的时候,宿舍6个人因为肚子饿,谁都不敢下床,学校索性让每个学生都及格了。”就这样,赵祖望毕业并留校当了一名老师。
“学校把我分到了建筑物理教研组,做不了建筑设计。虽然专业不太对口,但我仍愿意保持乐观的心态去接受校方的安排,毕竟新的领域能让我学到更多的知识。”赵祖望如是说。
1960年,航天部建筑设计研究院来华南工学院招人,赵祖望考虑再三,最终报了名,并被录用。就这样,赵祖望告别母校,来到人生“新战场”。
初来乍到,赵祖望并没有参与建筑设计,而是被派到工地做些管理现场、联系设计的活儿,偶尔做些设计。这样的工作,一干就是20年。即便如此,赵祖望从未自怨自艾,而是积极地投入日常的工作中。
中科院科技创新楼
“多亏了那段岁月,为我打下了坚实的水暖电气建筑结构基础。”
航天一院和航天四院建成以后,赵祖望开始真正从事建筑设计工作。但囿于多年的管理工作,已步入不惑之年且建筑设计作品寥寥的赵祖望决心从零开始,一边自学建筑设计,一边虚心请教同事。
“有些问题不清楚,经常向同事请教,比如,是用国标、北京市标,还是用地方标准、院标准,通常会用哪一种。”赵祖望问的问题,虽然过于简单,但总能获得同事们耐心和细致的解答。
后来,考虑到同事们手头上都有很多工作要做,为了避免占用大家太多的时间,他决定减少请教频次,选择埋头钻研,设计施工图不太精准的,他就把优秀的施工图拿来对比,慢慢就清楚了。
厚积薄发
冰心先生曾经说过:“成功的花, 人们只惊羡她现时的明艳!然而当初她的芽儿, 浸透了奋斗的泪泉,洒遍了牺牲的血雨。”赵祖望深知自己放下专业多年,需要不断学习、夯实本领,于是他每天没日没夜地画图纸,希望用最短的时间缩短与同事之间的差距。
功夫不负有心人。两年后,赵祖望做出来的方案在整个航天系统里已经名列前茅了。“当时,为了设计好航天二院礼堂,我特意向中国科学院的声学教授请教了关于声学方面的专业问题,最终把礼堂的建筑设计和声学计算做得很好。”对于真正意义上自己设计出来的这部作品,赵祖望颇为满意。
“礼堂建成后,我成了航天院唯一能够做声学计算的人。”赵祖望告诉笔者。尽管航天院的领导们常常夸赞他,但彼时的他并没有因为取得了一些成绩而自满,而是暗下决心,要继续努力,更上一层楼。
为了在建筑设计上有更多的突破,赵祖望决定南下深圳。在深圳,他做了大量的设计,他的设计作品多次参加竞赛,得奖率很高。
一分辛苦一分成就。多年的努力,让赵祖望在济南、上海、深圳的建筑设计领域有了一定的名气。1987年,时任深圳市长的李灏非常认可赵祖望的人品和才华,亲自请他做了大量设计,其中包括边防食堂、宝安五星级宾馆等作品。“建筑设计对艺术有着较高的要求,更考验建筑设计师对水暖电气建筑结构的理解和掌握能力。当你拥有了这些知识储备,才能做出好的项目,才会有人跟你合作。”在建筑设计领域摸爬滚打多年的赵祖望逐渐对建筑有了深刻的认识,彼时,他开始大量接触西方的一些新理念和新手法。
北京中关村西区辉煌世纪大厦过程方案
赵祖望比较崇拜一位女性建筑设计大师——普利兹克奖得主扎哈·哈迪德。他说:“扎哈·哈迪德设计风格大胆、前卫,使人感受到一种静谧的浪漫与柔和。最主要的是,她打破了横梁竖柱房型结构的传统,用自然、灵动的曲线营造出充满新奇的内部和外部空间。”赵祖望认为,自己的设计理念多少受到了扎哈的影响,那些自然、灵动的曲线,比较新奇的空间,丰富了他的设计。但他也承认自己并没有完全效仿扎哈的设计风格,而是在现代建筑几何范畴内进行设计。
赵祖望说,他还崇拜一个人,那就是建筑设计泰斗贝聿铭。“贝先生的每一部作品,都未曾离开过几何造型,可他所设计出来的几何造型太灵活了。”谈及偶像,赵祖望的语气略显激动。他觉得贝聿铭的设计作品符合人的行为模式,不呆板,而且形成了许多有趣的空间。“比如,美国华盛顿东馆、苏州博物馆等,在几何造型的基础上所形成的内部空间和外部空间,是走几何路线的现代设计师所望尘莫及的。”
东直门交通枢纽
赵祖望坦言,几十年来,他设计出许多被公众认可的作品,而这些作品基本上都有两位偶像的影子——既吸收了扎哈·哈迪德的自由灵动,又以贝聿铭先生的现代几何造型为根基。“在当时,我的思想比较超前、现代,国内几十家设计院纷纷邀请我去给他们作报告,我才知道自己也开始被业界关注了。”不过,真正奠定赵祖望“江湖”地位的,则是由他主导的“中国航天城”方案设计。
成就大师
当笔者问赵祖望,在过往的设计作品中,哪一个最令他刻骨铭心时,他不假思索地说:“中国航天城”。也正是这个带有工业设计属性的作品,成就了一代“大师”。
据赵祖望透露,位于北京昌平小汤山的中国航天城,是专门为杨利伟等航天员打造的从太空返航落地后的休整基地。
“中国航天城是一个很庞大的尖端设计项目,项目交给我主持后,我积极同工艺室的工程师展开合作,尽力满足他们提出的全部工艺要求。”赵祖望表示,甲方要求的时间紧、任务重,设计方案只给了7天时间,面对如此庞大的设计项目,他充分发挥了自己能够在短时间聚合思维并在图纸上表现出来的长处,最终圆满完成了甲方的要求。
由于时间太紧张,许多年轻人要在几天内完成上千张图纸,其错误可想而知。“那时,我们天天到现场处理这些错误,当场画图、写通知、改图。”最后验收时,作为总设计师的赵祖望要跳进一处1.5米高的狭长地道里检查管道,如在太空电实验区检查所有电板、遥控线。据赵祖望回忆,当时天气炎热,地道很闷,需要在逼仄的管道里走很长的路,好在每隔一段距离会遇到一口检查井。走到中途,赵祖望憋闷难忍,于是他想顺着井口爬出去透透气。他试图借助臂力撑上去,不巧的是,井上有个大钉子不偏不倚直接扎破他的头皮,顿时鲜血四溅。
“索性被及时送到医院,头部只缝了十几针。医生告诉我,再扎深一点,脑壳就被刺穿了!”赵祖望回忆起当年的情景,仍感慨不已。他云淡风轻地说,三年里,不论酷暑还是严寒,他和弟子们都会坐着面包车到工地,解决现场出现的各种问题。过程很辛苦,但收获很大,毕竟这是我国第一个航天城、第一个飞船试验基地、第一个宇航员训练基地。
赵祖望表示,团队之所以能在规定的时间圆满完成任务,得益于自己的快速设计能力、现场解决问题能力。他的快速设计能力突出,能够在很短的时间聚合思维并在图纸上表现出来。“多年前,长春一汽准备在青岛建设汽车研究所,当时任务交给了我,但从通知到交图只给了我三天时间。为了能够保质保量地完成设计任务,在飞往长春的航班上,我便进入了自己的‘设计时间’,打开笔记本,心无旁骛地勾画草图。到长春机场后,草图就已经出来了。当我将草图拿给一汽的工艺工程师看时,他们都震惊了,忍不住地称赞道:‘这么短的时间,竟然能设计出如此精彩的方案’。”
一汽技术中心青岛汽车研究所
快速设计能力是赵祖望参加竞赛时屡屡获奖的原因之一。“短时间内做出来的东西肯定是不完善的,在得到别人初步认可后,还需在后期工作中不断地修改,逐渐打造成一个好的设计作品。”
后来,中国航天城被航天部列为重点项目,作为2000年第三届全国勘察设计大师的参评作品,被航天系统报到原建设部。最终,这部作品打动了所有评委,赵祖望也荣获“全国工程勘察设计大师”称号。
退而不休
“我甘愿做一匹消耗殆尽的骆驼,倒闭于没有终点的途中。我甘愿是一匹竭力驰骋的奔马,失蹄于不可攀援的险峰。”这两句诗出自著名诗人、散文家周涛笔下的《对衰老的回答》,赵祖望一字一句地吟诵,眼中闪烁的是“身为老人,一心为老”的执着,是老骥伏枥、壮心不已的豪迈。
在笔者看来,这又何尝不是赵祖望在建筑设计领域的真实写照呢?
几十年来,赵祖望设计的建筑作品不胜枚举,在外人眼里,他早已经功成名就了。但这位耄耋老人并没有选择退休后的安逸生活,而是像一匹辛勤的骆驼一样,在他熟悉的“沙漠”继续耕耘着。
平日里,当有人从赵祖望大师工作室经过时,仍然能见到他忙碌的身影。他的徒弟们向他请教问题时,他总会不厌其烦地答疑解惑。
有位徒弟为自己未曾主持过大项目而抱怨不已时,赵祖望语重心长地开导他:“建筑不分大小,小建筑照样能做出精品。设计不管交代的是什么任务,都要仔细、认真地去做,好比演员一样,角色不分大小,小角色演得好,照样可以出名。不要计较大和小,对待每一个建筑都要尽心尽力。”他经常告诫徒弟们,要时刻提高自身修养,包括艺术修养和表达能力以及与同行之间的协作能力。他还经常告诉徒弟,建筑设计的手法随着时代的进步不断变化,建筑设计的理念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不要墨守成规,但也不要盲目跟风。
上海中美学校
随着我国老龄化进程的不断加快,老年人对于养老服务也提出了更高、更新的要求。近几年,赵祖望开始关注适老化设计领域,希望能为养老事业贡献一份力量。
2017年,赵祖望“零报酬”与乐莲集团旗下慧家家公司合作,开始了在适老化设计领域的探索。当时,他说:“我现在80多岁了,还在工作。我经常想,如果真的退休了,我希望在什么样的居家环境中生活呢?”
赵祖望从一位老人的切身感受出发,在适老化建筑设计、适老化居家改造方面进行了潜心研究。同年,他推出了“乐莲小屋”居家养老体验馆设计方案,并在这一年完成了慧家家适老化居家改造方案。
不仅如此,疫情期间,他还为内蒙古自治区的某老人居住小区设计了很多方案……
清华大学原校长蒋南翔曾说:“争取至少为祖国健康地工作50年。”而从青春年华到耄耋华发,一路孜孜不倦地耕耘在建筑设计事业上的赵祖望,其工作时间早已超过了50年。有朋友问赵祖望何时真正退下来,他答道:“虽已是耄耋之年,但我在复杂的环境中没有虚度年华。我不会比该做设计的少一天,也不会比能创作的多一天。”笔者期待,耄耋之年的赵祖望能继续在他热爱的建筑设计事业中发光发热,为“中国设计”的高质量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金立刚)